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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波瀲灩,溶溶冷月躺在一灣繁星之間,與河畔的燈火交相輝映。

叮鈴鈴行進,馬車尚未停止,耳畔就接連傳來幾聲“咻——”

緊接著,焰火“砰砰砰”地綻放,在空中瀰漫成一片如夢似幻般的金雨。

“快停車!”綏寧有些激動,拎起裙襬一咕嚕跑下馬車,將男人拽到了護城河邊。

綠水橋邊,燈花火樹,檀郎謝女攜手同遊,錦簇簇,笑嗬嗬,誠然一派太平盛世之景。

空中恰巧炸開一朵碩大的蓮花,如潑墨一般,緊接著,愈發多焰火接連升空,花草鳥獸,在夜幕下演繹得栩栩如生。

綏寧仰頭望著,晶瑩剔透的眸子裡五彩斑斕,盛滿喜悅。

不多時,北雁將方纔吩咐他去買的風車送來了,綏寧拿了一盞櫻色,將另一盞墨藍遞給了身旁的男人。

李承煜垂眸,劍眉微斂,顯然很是不能理解為何要給他這種東西??

想他多半是不肯接,綏寧隻好全都握在手中,兀自玩樂。

風車呼啦作響,悅耳動聽,綏寧道:“今夜的風還挺大。”

她想表達的是這樣的天氣很適合玩兒風車,可這男人聽罷,竟是道:“既如此,殿下為何不留在喬鬆閣?”

“美景,美酒,還有美男子,何必要來此地吹冷風?”

綏寧翻了個白眼,乾脆順著話頭,嬌笑道:“亭州君方纔給本宮送長壽麪了,味道同母妃做的一樣好!”

“嗯,”男人略略頷首,“依微臣所見,他待殿下乃真情實意,隻不過身份差了些,挺可惜。”

這人語氣淡淡的,神色也平靜如水,但仍舊足以令綏寧炸毛。

可惜?可惜什麼?可惜她不能借亭州君的種是不是?

撅了噘嘴,綏寧嘟囔道:“將軍還是不說話比較可愛。”

李承煜眼睫輕眨,大抵是求之不得,順勢就抿緊了唇。

身旁少女許是不高興了,盯著眼前風車陷入沉默。

但冇過一會兒,這顆珠翠環繞的小腦袋又活潑地揚了起來,一張小嘴叭叭叭地,開始追憶往昔。

“外祖父一家還在京城時,每逢開春,舅父都會帶本宮去郊外賽馬,舅父說,縱然身為女子,也得有馳騁山河的勇氣……”

“將軍,你一定見過北疆的雪景吧?是不是猶如光輝墜地,好看極了?

……還有江南的煙雨泛舟,光是聽母妃的敘述都令人心馳神往……

本宮每年生辰都會許下心願,希望有朝一日,能與外祖父一家團聚,本宮想去蕭氏老宅,瞧瞧承載母妃青春歲月的一磚一瓦……”

綏寧滔滔不絕,卻未有分毫迴應,耳畔隻有焰火升空的轟隆聲,彷彿一直在與空氣對話。

良久,她轉頭道:“你怎的都不理本宮呢?”

鴉睫翹翹,少女眼瞳清澈,恰是倒映出一張被溶溶月色浸染的俊麵。

男人薄唇輕啟,眸底星光斜射而來:“不是殿下讓微臣彆說話的?”

“……”這回輪到綏寧無語了,殷紅嬌唇輕輕一抿,她彆過頭去,也驀然噤聲。

步搖反射出的金光粼粼惑眼,李承煜未急著移開視線,疏朗劍眉微微上挑。

興許連他自己都未覺察到平日裡冷峻桀驁的眉眼,此刻正浮動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柔色。

若說她並非真心,此言定是冒犯,畢竟她隨隨便便就能為自己一擲千金,這是旁的男子未曾有過的待遇。

李承煜忽然覺得自己的冷漠有些不識抬舉。

其實,今夜處理完公務,他莫名生出一絲悵然,故而沿著十裡長街馭馬前行,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安樂坊。

視線越過屋脊,不遠處的公主府樓殿參差,立在清輝露下,未有絲竹繞梁,也未有燈火輝煌,宛若清冷的廣寒仙境。

銀輝籠罩,男人端坐馬上,腦子裡又浮現出那封請帖上的娟秀字跡。

那會子,他的身體有些不聽使喚,想去敲開那扇朱漆大門,同她道一聲生辰祝願。

他想這人定會心花怒放,連帶著整座宅子都朝氣蓬勃。

但……誰承想,她竟是在外頭花天酒地。

遠遠望見她車輦的那一刻,李承煜覺得自己十分可笑。

他居然會對這樣一個巧言令色的女人感到抱歉?

這汴京城裡有的是兒郎願意陪她慶生,她又怎會當真因為自己的冷落而難過?

思及此,那一抹柔色煙消雲散,他鴉黑眸底恢複疏離,沉得像一潭死水,毫無情緒。

哪怕她僅僅瞧上的是自己的皮囊,李承煜也不會這般抗拒,畢竟始於顏值,終於人品

一見鐘情乃人之常情。

可她最想要的,是他的種。

這樣庸俗的喜歡,他絕不會接受。

成大事者不該囿於瑣碎,李承煜思緒收攏,再不願讓自己清靜的內心被打擾分毫。

他抬頭去賞焰火,試圖做一個局外人。

冇過多久,少女輕靈的嗓音又徐徐傳來:“將軍,本宮十七歲了。”

她輕飄飄地說,不知是何情緒,而“十七歲”這三字入耳,男人明顯為之一愣。

“三弟都十七了,屆時咱們父子四人各領一支鐵騎,看看誰能最先衝破敵軍的防線如何?”

大哥清正爽朗,且鏗鏘有力的嗓音從久遠的回憶裡翻湧而來,李承煜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淺草冇馬蹄的北疆春日。

那是他頭一回作為主將領兵作戰,少年意氣風發,鬥誌昂揚,可到頭來,他的整個十七歲,都被濃稠的血色浸染。

眸中色彩璘玢,光輝爛漫。

漆黑蒼穹下綻放的簇簇焰火,此刻皆彷彿化為分崩離析的旌旗與戰甲,落入金沙灘無邊無際的暗夜之中,悲愴杳杳。

眼神縹緲,呼吸深重,李承煜不由滾了下喉頭。

須臾之後,耳中再度鑽入一句:“十七歲,要把初吻送給自己喜歡的人。”

因著出神,他愣了會兒才聚攏視線,繼而低頭望去。

而對方不知何時早已挪至近處,並且踮起了腳,好似一位靜候他落網的捕撈者。

伸手拽住他的衣襟,少女用力將其往下帶,近乎是呈掩耳不及迅雷之勢,就在他轉頭的那一瞬緊緊貼了過來。

瞠目而視,薄唇瞬間被柔軟傾堵,李承煜始料不及,彎下的脊背隨之僵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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